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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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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不远处是一片广阔的草地,东西仅数百米宽,但南北有好几公里长,沿着一条名为雷格尼茨的河茂密生长。因为有河,自然有一座过河的桥,说是桥但更像是一条悬着的路,因为它比一般小河上的桥长许多,从一头的草地一直延申到另一头。从家门口的小路出发走个五分钟就到了这桥头,周边地势开始下沉,走着走着就来到草地上方。站在桥上往两边眺望,常能看见不少飞鸟或展翅从草面掠过,或从中被顽皮的小兽惊起四散到空中。

这其中见得最多的是乌鸦和欧乌鸫,两者都通体漆黑。这边的乌鸦个头都极大, 有一个粗壮的喙,又极聪明,知道寻常人奈何不了它们,看见人走近了也不大躲。欧乌鸫的体型则小许多,胆子也小。它们长了张橘色的喙,从这喙里能传出婉转动听,轻灵优美的调子。春天的时候它们都是好几只一起出现,争着向一只雌鸟献上自己充满韵律的情歌。

还有一种红隼,是驭风的好手,可以张开翅膀像只风筝般在空中停滞。远远可看见它转着脑袋四处观察,接着如被磁石吸引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一个地方坠去。

春夏交接时如果落雨充足,河水漫过沿岸草地,在坑洼处聚积起一个个大水坑。这时就会吸引来一只只白鹳,白身黑尾,有一对红色的长脚和一只红色的长喙,在水草中缓慢而又优雅地穿梭。它们起飞同降落时的姿态都优美,或慢慢振几下翅膀,忽地把身体拖到空中,或用那双大翅膀异常平稳地在草面滑翔,又稳稳停在地上。它们在这边觅食,却把巢筑在几公里外人家的烟囱上。那巢由衔来的树枝组成,大大的一个,像是给烟囱戴了一个毛绒绒的貂皮帽子,远远的就能看到,特别显眼。听说它们是种候鸟,等冬天来了就要迁徙到非洲去。

还常见一种喜鹊,黑头白身,尾巴和翅膀是一种强烈的紫蓝虹色,长得很美,但叫声却不怎么好听,让人联想到老鸭子的“嘎嘎”声。

这片草地既长得极广,自然在风的栽培下孕育出了许多不同的植物。蒲公英在四月开得最旺,目之所及皆是明黄色的小花。且要不了多久,它们便成片成片地成熟,随便来一阵稍强劲的风,就如雾如烟从草地中升起。

又有白色的田旋花,像一个个敞口喇叭点缀在草地间,仔细看白色花瓣周围还由一圈淡淡的紫色。也有很多虞美人,开出鲜艳的橘红色。它们的花瓣互相堆叠,透出中间深色的芯,乍看像停了一只蝴蝶在上面。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有一种浅紫色的花有着像风车叶子的长条形花瓣,另一种白色的则如一粒粒细小的珍珠。

靠近河边的地方长了许多灌木,其中有很多是荨麻。它们一般有小腿高,叶子呈三角或卵形,边缘是锯齿状的。走近的时候要特别小心,皮肤稍稍一碰就会传来如刺如烧的痛楚。但有意思的是,一个人要是抱着斩草除根的决心用力往上一抓,却什么事也不会有。有些人还会把它们采来拌沙拉。

还有很多又高又直的芦苇,遛狗的时候我常喜欢折下一根来逗狗玩。路过的孩童也大多喜欢它们又直又长的样子,总能看间一两个人手里攥着一根。

除了自然种下的,北边的地还有许多是人种下的。面积最广的要数燕麦,长得又高又密,能到人的大腿处。也有相当多的小麦,刚来的时候我分不清这两个,后来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认出了。燕麦的穗比较松散,一粒粒像倒吊着的小玉米,而小麦的穗就很密,沿着麦秆交错有致,顶上还有细密而长的须。它们能捕捉到风的形状和声音,化为一层又一层的麦浪,再用轻柔的沙沙声演奏出令人心境平和的调子。

这几处麦田同这片草地上大多数地方所生长的都是牛羊马等牲畜的饲料。夏日它们在明朗阳光照耀下长得飞快,要不了多久就从脚背高到了大腿高处。这个时候就有人开着专门的收割机过来,一共要开过来三种不同的。一开始只是把草料割倒,平铺在地上晒些日子,等蒸发掉了不少水分后又会开来一辆车,来来回回拖着个又大又长耙子,把地上的草聚集成一条条规整的草垄。最后再开来另一辆车把这一条条草垄给收进去。常常到这边草地上走,便不能不注意到日光下所孕育出的旺盛生命力,那些被收割过的地方只需两三个礼拜便又长出了齐膝的花草,于是又可以见到那三辆用于收割的车,如此往复。在最后一轮收割后,草地便彻底由青转黄,冬天来了。

除了用于饲料的土地,也有用于丰富周边居民生活的活动场地。河东岸紧邻桥的草地上放了两个球门,边上还有几块沙地用于沙滩排球,健身设施和儿童秋千,还有一个火坑用于生火,但不能随便生,得提前向消防局报备获批。

天气晴明的时候,到处是踢球的孩子和健身打排球的男男女女,还有许多围坐一圈旁边架了个炉子烧烤的人,风吹起一些炉中升起的烟,又带来另一些炉中飘出的香味。到处感情都在发酵,笑语和嚷骂混成一片。

这草地上的繁茂一切,或在阳春烟景芳菲一时,或在朱夏艳阳里茂密生长,却无不离不开阳光雨露的调配。夏季天朗气清数日,每日又有长达十数个小时的日照,那草地肉眼可见地在蒸腾空气里干瘪变黄。一直待天上雨云堆积如山,下了一场暴雨,河中水声浩荡,那草地又开始由黄转青。那些蛰伏许久的鸟兽昆虫也纷纷出来频繁活动。

我在这片大草地周围住了许多年,这期间又从北边搬到南边,也因此在这草地上绝大部分地方留下了足迹。草地上发生的一切俨然如刚刚来时一样,衰老的死去,复入于土,新生的成长,自土中崛起。但自己生命的形式同颜色却悄然发生了许多改变。这草地上发生的许多事事物物业已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让我获得了另一种书上看不到的知识。我逐渐明白,地上一切花果都从阳光取得生命的芳馥,人在自然秩序中,也只是一种生物,还待从阳光中取得营养和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