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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泡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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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德国之前不喝啤酒,来德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不喝啤酒。年纪很小的时候我尝过一口大人的酒,苦涩,气泡在嘴里不停裂开,像很多条小鱼在游,咽下去之后我又感觉那些鱼在我肚子里游,搅得我只想吐。这个苦涩反胃的印象在我脑子里被完好保存了许多年。这期间我喝过高粱酒,米酒,梅子酒,威士忌,伏特加,红葡萄酒,白葡萄酒,金酒……它们有的比啤酒更涩,有的猛烈,还有的像草药,却都能被我接受。
来德国后本着入乡随俗的念头,在不同的聚会上尝试过啤酒,不同的黑啤,白啤都试了不少,却常常喝不下几口就觉得那些小鱼又开始在我胃里游。我一直把这归咎于自己对苦味的反感,这也是从小时候吃了一块发苦的葫芦开始。当时我为了逞能,为了在外公外婆面前表现出自己不怕苦,自以为勇敢地把那片葫芦吞了下去。我对他们说,“我觉得不苦“,可那个味道却让我在今后的年月里,几乎对发苦的东西绝缘了。
而啤酒在德国又是如此大众的饮品,除了身体或法律上的原因而不能喝的,朋友小聚,公司会餐,节日假期,还有许许多多同人欢乐的时刻,大多是在一瓶啤酒中开始,又在另一瓶啤酒中结束的。我因此常被问是不是酒精过敏,也一遍一遍解释我对那苦味的抗拒。于是有一个好心人向我推荐了Radler。这是种柠檬汽水兑白啤的饮料,一比一的比例,苦味往往很淡,甜味又很浓,喝完牙齿还黏黏的。不同的Radler味道差别很大,有的像柠檬汽水多一些,有的又像白啤多一些。聚会上除了水,我一般都会选这个。喝下去的Radler就好像浇灌在橡子上的水,许多时日毫无动静,又忽然有一天抽了芽。我也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能接受那种苦涩味道,忽然就能喝下一整杯啤酒了。
那苦味中生出了麦芽的香甜味道,冰凉的气泡在舌头口腔炸开,带来一种莫名的刺激和畅快。能够喝啤酒这件事,于生活的构成上并无改变,却又使生活的一些细枝末节上稍稍的不同了。常去的餐厅服务员一见到我和莹贤,就笑眯眯地问:“两杯无酒精啤酒加两份小号维也纳猪排是吧?“。更多情形下面,啤酒是电影、桌游、聊天、观赏日落时的美好陪伴,或是旅途中一次意外的收获。
喝得多了自然会去留意不同品牌,不同种类的啤酒在颜色、气味、味道上的差异变化,然后又顺着喜好在某个牌子某种酒上渐渐固定下来,鲜少再有更改。某日在常去的餐厅吃维也纳猪排,在等猪排上桌的时候,我盯着酒杯底下冒出的一串气泡许久,它们上浮,又撞到杯壁上的另一些,一同飘上去,消散在杯口。
生活乍看无非是工作、学习,往来交友上的哭笑吃喝,可那每件事下面,又都是一个个挂在细枝末节上的气泡相堆叠,相作用,又各自散逸到空中。即使一个理智是十分的清醒,但一张嘴说出的允诺,和一颗心一时的倾心,却又让一副身体不能自己。于是人生的酒还是在同样的杯中,却在时间里与一种不经意中,口感和味道都截然不同了。或还多了些身不由己的成分,在你以为一切皆在股掌中的时候,一个气泡忽然叫你松开手来,覆到另外一些事情上去。又或在几个气泡的裹挟下,看理想的山顶,反观自身在日月寒暑里的用力挣扎,不曾让那山头大一点,近一点……偏偏那颗心又异常单纯,还异常顽固,总以为日积跬步,终有一至。这样难免要多受一点人生的风雨了。